品学书屋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94章 大智若愚
一时间几人都沉默了,脸色都难看得很,两个时辰以前,他们还袖手高坐等着看两虎相争,这戏才唱起来,锣音还未定呢,台上就分了胜负,魏氏新贵只手遮天,连累他们一同跌碎了如意算盘,从此之后,怕不是真得仰一个放马出身的草根子鼻息?

“这下……可真动不得了……走了个安王,又来了个魏王,只要魏王不反,陛下这皇位算是坐稳了。”

“不是,我就想不通了,不是说龙椅上那人失踪了十六年才找回来吗?那姓魏的十七岁才遇上老安王,五年前就从安王的军队里分出去了,靖安城破的时候他还忙着打西宁,怎么回过头来反倒能对这么个毛没长齐的小子死心塌地?”

那人霍地站起来,焦躁地原地前后来回走了几步,一掌拍在窗棱上,按捺不住接着说道:“我就算他对安王忠诚不二,可他手底下的人难道就都能毫无异心?他安分守己,他管得了别人替自家前程打算吗?他总不能跟安王当初压着我爹似的,把人都压着不让动弹吧。”

有人叹气,“二爷啊,你家的心思咱都明白,可这此一时彼一时,主动已经不在咱们手上了,再说当初陛下能登上皇位,不也有你爹的功劳?听说跟着老安王的都是些图名不图利的傻子,说不定还真就能念着故主的情分,甘心替陛下铺路?”

他一边摇头,一边就站起身来,敷衍似的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又补了句“赶着回去告诉家里的小子这阵子把尾巴都夹起来,安安生生的别惹事”,推门离开了,剩下一屋子的人心有不甘又无计可施,各自落得个满心郁结。

太狠了,这一手,众人摇头,又忌又恨。人家当皇帝都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臣属之间的平衡,好保住自己的位置稳固,他这可好,非但不往势弱的一面加力,反倒一锤子把秤盘给砸了,直接让秤砣落了地。

祭天礼于午后完成,参加祭礼的朝臣散去之后,文官们各回府邸,只留下了一众武将,于梳洗更衣之后,在申时三刻齐聚在了故安亲王府,皇帝本人将在这里主持一场私人名义的接风宴,与众将同欢,以示对军方的友好态度。

这场宴会的重要程度,在某种意义上,甚至还要重于上午的祭天礼,当初废帝的激进招来了军方的剧烈反弹,自新帝政变上位之后,北靖实际的权力又回到了军方的手中,甚至比当时更甚,能否得到军方的真心拥戴,将决定新皇帝能在他的龙椅上坐多久,所以礼部在筹备这场私宴时的用心程度,甚至还要超过祭天礼。

当然,以上大多是世人的看法,在真正的当事人眼中,这不过是走另一个过场罢了,他们的主君早已在千里之外的边境与异国,赢得了他们的认可拥护。

安亲王丧期未过,没有安排歌舞,然而喧闹的人声却远胜过了丝竹管弦。曲正杰刚换上侯爵的袍服,端坐在几案之后,饭菜几乎一口没动,只跟着大流一起饮了几杯酒,颇有些心不在焉与食不知味,首位上坐着的将军正在辞色倨傲中带着谦和地与来敬酒的各方诸侯推杯换盏,宛如众星捧月一般,对面的忠勇公闷着头一杯一杯地灌酒,那股子酸劲都快穿过厅堂飘到他鼻子下边了。

他端着酒杯四下打量了一圈,发现一起回来的同袍们基本上都和他一个神情,都在强忍着麻烦堆出满脸的笑意,和那些各怀心思的人互相恭维周旋,这本来是他们最不擅长做的事,可来之前将军下了严令,说这是朝整个军方表态的关键时刻,叫他们不可出什么篓子给陛下惹麻烦,就算是鹦鹉学舌,也得把今晚上应付过去。

又喝了别人敬的一杯酒,曲正杰忍不住探头,方谨初碍于身份在敬了众人三杯酒、说了一篇冠冕堂皇的话之后,就借口劳累退席了,说让大家不醉不归,把他们这帮人憋得,他们到现在可还没跟方谨初说上一句话呢,每个人都攒了无数个问题。

他不禁又开始羡慕乙九,那家伙是两天前将军把朱琇派出去之后,独自回的军营,那个时候他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好兄弟做了皇帝,一个劲拉着将军问小十七怎么没跟他在一起,将军只得耐着性子给他把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了一遍,在众人同情的眼光里,乙九的眼睛越瞪越圆,目光越来越直,木然僵立,众人心道,这孩子本来就不聪明,这是被真吓傻了?

将军在说完之后,十分耐心地等着他反应过来,一柱□□夫后,此人忽然原地蹦了起来,惊笑出声,冒出来一句:“呀,这以后能让小十七罩我一辈子了!”

众人绝倒,曲正杰忽然觉得莫非此人才是真正的大智若愚?他本以为相处得越久,越不容易接受身边人在身份上的巨大变化,结果在他眼里,踏莎营的同僚也好,第一强国的皇帝也好,只要认准了是兄弟,那就是一辈子的朋友,他这么无名无份地卷进政变的漩涡,不是投机,而是为朋友两肋插刀。

随时随地把复杂问题简单化,那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才能。

他这么一闹腾,曲正杰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战友惠宁”和“皇帝陛下”之间的巨大割裂总算开始有了弥合的迹象,惠宁在西宁那么多年就交了这么一个朋友,可见就算他心有七窍算无遗策,骨子里必也是纯粹的,他又何必杞人忧天。

方才乙九穿着他亲兵的衣服跟着众人一起进了正堂,一起行了君臣之礼,喝了方谨初敬的酒之后,众人落座,方谨初在退席前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就跟着个服侍的人悄悄溜了出去,摸去后堂找方谨初了,让剩下不得不留在这里应酬的诸人好生羡慕。

酒过三巡,夜幕降临,该做得场面已足,该表的态度已到位,大司马、宣宁郡王以一家独大的强硬姿态,表达了对绍安帝的忠贞不二,和对平安宁的渴望,灼灼目光环视一周,出头鸟们纷纷缩回了脖子,这以后不管各家心里怎么想,往后的棋就只能在私底下走了,再多的贪心也得咽回自己肚子里,摆出面上的安稳太平来。

先前方谨初把安亲王府赐给魏钧的旨意被礼部驳了回来,事后魏钧想办法透过苏芩芳给礼部通了个气,成功地让对方闭口不言。左右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浪尖上,大小不差一座逾制的府邸,谅此刻也没人敢为这点小事寻他的不是。此时牌匾尚未来得及更换,但魏钧已经在以主人的姿态,吩咐人安排宾客散场了。

眼见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形式,丰野和靖安诸人早就不耐烦了,方谨初早已离开,有什么话今天也没法说,谢泽等人便要跟着一起告辞,他们几个得了封赏的,朝廷一并赐下了府邸,还没功夫回去看看呢。

不料魏钧却和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稍安勿躁,众人惊讶,便都留了下来,等着外人都走光了,魏钧正要开口,就见一个穿御林军服色的小军官在门口探头,他们认得正是方谨初身边的白福敬,魏钧忙迎上去,问道:“陛下呢?”

众人皆惊,白福敬笑嘻嘻地和他们行礼,道:“众位将军请跟小人来,陛下在后堂等候诸位多时了。”

众人闻言皆大喜,又不约而同地开始忐忑,谢泽在心里盘算肃州初见时对方谨初的恶意揣测,曲正杰在惦记方谨初在丰野那三天时他不动声色的监视,连狄非都在搜肠刮肚地想他这个直肠子有没有在无意中冒犯过惠宁……啊不是,陛下,唯有魏恒前日已经见过,一派笃定,可看上去还是有那么几分神思不属。

魏钧把他们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暗暗好笑,管白福敬问明了地方,不动声色地当先朝后院走去。

越过东厢,穿过经世馆,“妙园”两个字出现在眼前,那是一处和怡园对称的园子,规制比怡园略小。白福敬在月亮门前站住脚步躬身侧立,众人心里一突,知道到地方了,谢泽便拉着齐旭廷帮他看喝了一晚上酒冠带还齐整不,后者蹙着眉敷衍地摆摆手,谢泽只好又去问曲正杰。

魏钧对他们的忙乱视若不见,洒然自若朝园中行去,刚绕过门口藏景的假山,就愣住了。

妙园规模不大,布局却极精巧,奇花异石、小桥流水、亭台轩榭五脏俱全,自修成始便以风雅著称,传说当初安亲王便是在这里第一次见秦家的小姐,一见从此倾心。

如此一处极雅的园子,此刻却一片凌乱,当中最显眼的辛夷亭本是个吟诗作画的佳处,如今里面桌案笔墨一起杳无踪影,却搭着一架硕大的炉火,上面腾起白色的浓烟,混着肉香直飘过来。本该是花香醉人的小径,却在当间铺了一列带血的生肉。本以为该是正襟危坐威严沉肃的皇帝陛下,却只穿了一身简便的月白色长衫,袖子高高挽起,正拎着一片羊肉往火炉上丢,旁边乙九大呼小叫“煳了煳了”,苏芩芳远远站在角落里双手环抱一脸不屑。

众人呆愣在当场,魏钧抚额,知道你不喜欢摆帝王架子,可你这也……太不讲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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