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学书屋 > 科幻小说 > 战俘 > 第128章 平衡
魏钧挑眉看向他,荣德甫哈着腰道:“郡王殿下,既然陛下要沐浴,不如让老奴来伺候?”

他心里有些忐忑,他是御前总管太监,贴身服侍的事原本不需要他来做,可寻常的首领太监都是和皇子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老荣虽说出身于安亲王府,可和皇帝相识毕竟只有短短数月,实在谈不上什么情分。且方谨初在宫里的时候,不但不需要他贴身伺候,连一般的太监宫女也一概不用,永华宫的宫人日常负责的只是杂役,以及皇帝的仪仗门面罢了。

皇帝出身离奇,隐约听说流落西宁的时候很是经历了一番生死大难,荣德甫暗自猜测陛下这是轻易信不过不熟悉的人,便也不好表现得太积极。可这次陛下醉得不省人事,自己沐浴是不可能了,看郡王这意思,是要亲自照顾陛下?

可是……贴身服侍沐浴……且不说这显而易见的暧昧亲密关系——荣德甫自问陛下和郡王的关系还轮不到他有什么想法——这可是由奴仆操持的贱役,堂堂大司马,北靖第一权臣,这样的活计放着他这个奴才在,怎么敢让郡王动手。

他以为他这请求顺理成章,不料魏钧却冲他一摆手:“不用了,你先下去……干脆回宫吧,明天早朝前我会把陛下送回宫里。”

荣德甫惊讶抬头,魏钧笑意温和,和他对视了一眼,眼神不容置疑。荣德甫连忙低下头,喏喏称是退了出去,心里暗自纳罕。

等浴桶搬进来,人都撤出去,魏钧含笑走到榻前,屈一膝支在榻沿,朝方谨初伸手:“陛下,请您起身,臣伺候您沐浴。”

方谨初眼睛还未睁开,脸上已露出笑意,他拽住魏钧的手借力起身,露出白皙的胸膛,上面蜿蜒遍布着大小疤痕,二人视线相碰,方谨初面颊泛红,低低答了一句;“有劳魏卿。”

此时夜已深,下人们都在魏钧的吩咐下撤出了忍冬堂,四下一片寂静。两人折腾到现在还没用晚膳,本来他们中午吃得多,并不感到很饿,可是刚刚那一通激情消耗了太多体力,血气褪去之后两人都觉得腹中空空。

虽然他们的关系迟早会让周围人知道,可到底两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心态,尤其方谨初更没有做好面对旁人惊诧目光的准备。魏钧知他心思,才以醉酒掩饰了刚才发生的事,只是这个理由一用便无法大张旗鼓地叫人送晚膳,只好让下人端了几碟点心过来,魏钧站在浴桶外拈着一粒粒荷花酥喂给方谨初,自己吃着紫苏糕。

方谨初趴在桶沿上眯着眼慢慢地嚼,两人把数十块点心吃尽,魏钧转身搁下盘子,听见方谨初在后面含含糊糊地道:“大哥,来一起洗洗吧,省得还得再换一次水。”

魏钧一顿,默默点头,王府的浴桶宽敞硕大,抬进来的时候用了八个人,他们两人躺进去富富有余。于是二人各自占据了一端,大半个身子沉入水中,水下两条长腿交错在一起,方谨初侧着脸,被热水蒸得耳根通红,神情愉悦而羞涩,似是不敢与魏钧对视,然而水下却用脚腕缠住了魏钧的小腿,余光也不住地往他那边瞟。

此情此景旖旎中透着温馨,两人都是第一次和心爱的人接触,与这些年纯为发泄的情况有天壤之别,激情容易平息,“情窦初开”“两情相悦”的狂喜却久久地满溢在心头。

最熟悉亲密的战友一夜之间成了更加亲密的爱人,使得他们在刚出发的时候,就已经飞跃了万水千山,于是充斥于心的除了兴奋激越,还有许多踏实、安稳与放松,正贴合了懒洋洋泡在温水里的感受。

在这样的气氛下,方谨初的注意力慢慢转移。魏钧征战多年,身上新老伤痕比方谨初还多,箭伤刀疤火燎痕迹触目惊心。方谨初用余光一条一条细细分辨,推想当时战况的激烈危险,最后落到了他肩头的一道圆形疤痕上,那是最新的一处,他认得这是在卧龙谷和阿史那布哥作战时受的伤。

方谨初没有察觉到自己渐渐凝重的神色,就听“哗啦”一阵水声,魏钧忽然起身朝方谨初靠过去,“别看了,”他嗓音低沉,“都没什么大事。”

他伸手揽住方谨初,手指点上他左胸第三条肋骨的位置,道:“这里,是怎么伤的?”

那只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形疤痕,颜色黑紫,有如一块胎记,方谨初收回注意力,勉强笑了笑,答道:“有次踏莎营出了个叛徒,我奉命去灭口,对方暗器功夫不错,我不小心中了他一枚带毒的黑蜂钉。”

魏钧目光幽深,欲言又止,方谨初却好似明白他在想什么,犹豫了一下承认:“嗯……那次毒气攻心,我昏迷了十日差点死了,后来是九哥找回的解药。”

魏钧轻轻叹气,没再追问,两人沉默了片刻,方谨初忽然突兀地开口:“大哥,等明年春天,我想去南方逛逛。”

魏钧愕然,撑着浴桶壁直起身来,诧异道:“你说什么?”

方谨初双手交叉撑着额头,想了片刻方慢慢地说道:“北靖朝政的症结到底在哪,我们都清楚。我爹帮着皇伯父打下了偌大江山,本来正是实行仁政开创盛世的好时机,若不是当初太子和睿王争权闹得太过分了,不管是他俩谁继位,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昨天徐相刚说,我们废除清平乱政、在熙和旧政的基础上又减免了三成税赋,但这半年流民的数目仍然没什么明显变化,土地的大量荒废也难解决。”

游丝一般飘忽的□□被这番话扫得一点不剩,方谨初侃侃而谈,语气坚定,显然是有过深思熟虑,“徐相自上任以来天天为了民政殚精竭虑,到明年春耕之前,无论如何得把新政推行下去,否则明年再荒废一年,必要闹出大灾荒。先前咱们让孟长策他们回驻地纯属无奈之举,辞官那事一闹,想来他们更要把自己的地盘守成铁板一块,自上而下施行政令谈何容易。且地方镇抚使欺上瞒下已成惯例,朝廷想了解民情同样难如登天。所以我想,反正我对于民政一窍不通,都是纸上谈兵,有你和徐相他们在,我留在中枢也只是摆个样子罢了,不如去民间走走,一来可以实地学习一下民政,二来了解地方吏治和军队的实情,三来也能帮新政推行做点事。”

他这话说得理由充分思路清楚,然而魏钧却深深皱着眉,直截了当地答道:“你说的情况我都明白,但是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皇帝亲自去做,咱们又不是找不出信得过的人,谁不能走这一趟,非得你亲自上阵?你不会不清楚一个稳定的中枢有多重要,陛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轻易离京?”

两人居然就这么泡在同一只浴桶里谈起了正事,可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我不需要公开出行,那样除了劳民伤财达不到任何目的,对外只说我身体抱恙便是,我也不会一直在外面,隔一阵子就会回来露个面,以免人心不安。”方谨初答得不假思索。

魏钧紧绷着脸,神情严肃异常:“你不用皇帝的身份,安全怎么保证?新政可是会动摇地方镇抚使的切身利益,你若遇到任何危险,北靖必会再次陷入动乱,这不是因小失大吗?”

方谨初失笑:“大哥,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你就是太紧张我了,这世上有几个人能让我遇险,再怎样还能比当初咱们在上凉城,或者你在卧龙谷危险不成?区区几个镇抚使,就算他们调军队造反,又能奈我何?”

他眉眼上丝毫不掩傲意,似一把刚锻成的宝剑,从容地摆在那里,只出鞘一寸却精光耀目,锋利中又有一种笃定的强悍,过往的经历给了他强大无比的底气。魏钧却并没有丝毫放松,眉头越皱越紧,忽然道:“你说实话,你到底是为什么非出去不可?”

他目光锐利,隔着轻薄的水雾直看进方谨初眼底,方谨初像是忽然发现眼前情状的诡异一样,逞强的豪气消失不见,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仿佛被对方的目光烫到了他的皮肤一样。

他咬了咬牙,倔强地迎上魏钧的目光:“不为什么,就为亲眼看一看百姓是怎样生活,不然我有什么资格当他们的皇帝。”

若是在今日之前,魏钧心里多少还装着些君臣之别,就像先前方谨初在丰野军中时一样,就算不赞同对方的决定,也只会当面据理力争,一旦对方真正做出决定,便会第一个表示尊重。然而经过了此夜,两人的关系悄然转变,方谨初忽然发现他的所有想法在魏钧面前更加无处遁形,而魏钧也无法再退回到一个臣子的位置。

已经添过了三回热水,雾气渐渐散去,水凉得迅速,魏钧率先跨出了浴桶,利索地穿好衣服又来扶方谨初,感觉臂弯中的人有些僵硬,不由叹气,柔声道:“惠宁,我不是一定要阻拦你,”他手上略一用力,把方谨初拉了起来,方谨初从他手里接过寝衣穿上,默不作声地走进内室,躺在了魏钧的床上枕着双手仰面向天。魏钧跟在他后面在外侧躺了,侧着身子对着他,继续方才的话题。

“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有什么话非要瞒着我,从古至今除了以体察民情为由行享受之实,有几个皇帝会轻易离开中枢。远的不说,就说清平废帝,若不是他当时身在云山别苑,哪会轻易让孟长策得手。你一向谨慎,却忽然有这样的想法,不了解你到底想干什么,让我怎么放心。”

他没解释是怎样断定的方谨初没把最重要的理由说出来,方谨初也知道瞒不过他,但却依旧用沉默在表示自己的坚持。魏钧仔细打量他的表情,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你这念头,莫不是和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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