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温棠点了点头, “等你们爹娘过来之后，就跟他们回家去吧。”
既然他们不是孤儿，书院自然不会将他们留下来, 倒也没必要瞒着他们。
眼见着说话的小孩子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起来, 温棠蹲下来, 手掌轻轻碰了碰他的脑袋，看向他的眼睛, 认真地问道，“那你觉得，之前骗人的感觉好吗？”
那个说话的小孩子立刻诚实地摇了摇头, 一点都不好。因为说了谎，总是担心什么时候会被人拆穿, 被大家骂是骗子。有时候其他的孩子们聊起家里以前的事儿, 他们都不敢说话, 害怕说错了什么话，被人发现自己父母都还在, 连晚上睡觉做了噩梦都不敢喊娘亲。现在说出来了，虽然会被赶出去，反倒觉得心中那种害怕被拆穿、提心吊胆的感觉没有了, 踏实了很多, 以后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怕人发现了。
“骗人的感觉一点儿也不好。”
其他的孩子也纷纷跟着摇了摇头, 虽然说出事实以后就没办法呆在书院了, 但是反而安心了下来。他们年纪小, 虽然说在书院吃得好住得好，但到底是头一次离开家这么久，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家里人，每次到了晚上就会忍不住想念爹娘, 想要回家去看看，又怕偷偷溜回去了被人发现，还会被爹娘骂。
“对不起，温姐姐，我们不应该撒谎骗你们。”
孩子们一个个其实也没多坏，知道自己说谎是不对的，一个个耷拉着脑袋给温棠道歉。
温棠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能怪这些年纪尚小的孩子，毕竟主意也不是这些小孩子出的，“没关系，敢于认错的都是好孩子。”
“去把这些孩子的父母找来吧。”温棠安抚好了几句之后，转而和旁边的学子说道。
小孩子们虽然说得知不能呆在书院稍微有些遗憾，但是情绪也都还算稳定，离开书院对他们而言也不全是坏事，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家了，终于可以见到爹娘了。学子们问他们家住在哪个村爹娘是谁时，那几个小孩子也都很配合地说了出来，清楚了家庭住址和名字之后，找起来也方便了。
能这么快得知云川书院招孤儿包吃包住的消息的，基本上都是附近的一些村落，云川书院人手足，分了四拨人分别往四个方向沿途去问去找，倒也没有花费太久的功夫。
——————
次日中午，学子们就将那些个假装孤儿的孩子父母纷纷带到了书院。
一部分脸皮稍微薄些的村民跟着学子们赶过来，得知钻空子的事情被拆穿了，还是有些心虚的，一个个神情局促地向温棠和陶山长道歉，连连说自己不该为了占便宜将孩子送过来，今天就将自家孩子带回去。
陶山长叹气，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若是这些做父母的不能以身作则，小孩子以后也只会有样学样地跟着长歪了。好在这事也不算什么大错，如今他们愿意及时纠正过来，倒也不算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其实云川书院的启蒙课其实相对于那些私塾来说并不算贵，只是不包吃不包住，自然是没有这免费的吸引人。
眼看着大部分人都愿意将孩子接走，这件事也差不多算是摆平了，却又响起了几道充满怨恨与愤怒的声音。
“凭什么要把我们孩子赶走？你们书院既然能够接济那些孤儿，凭什么就不能接济接济我们穷人家的孩子，我们穷人家的孩子也读不起书、也吃不饱饭，怎么就不能免费收养我们孩子了。”
“常升那孩子是小偷，又有一对贼父母，被赶走也是活该。但我们家孩子好端端的又没有偷东西，凭什么不能留在书院？
“你们书院不是得了温大小姐的资助吗，温家这么有钱，帮我们穷人家多养几个孩子怎么了，能多花她几个钱？外面不都说温大小姐是小善人，怎么如今这般吝啬，连一点儿钱都不愿意多花，这算什么狗屁善人……”
帮着处理书院之事的梁明轩十分不快地抿了抿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将别人的出手相助当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好像温大小姐就该出钱帮他们照顾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孩子是他们自己要生的，既然生了就该自己负责抚养，自己不养扔给别人算怎么回事？
难道就因为温大小姐心善做了些好事，被夸了一句小善人，就必须要帮助求上门来的每一个人吗？不帮忙所以就是吝啬小气？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若是人人都自称自己家境贫寒，找上门来帮忙，温大小姐难不成还要散尽家财去帮助这些“穷人”不成？
书院本来就只收留孤儿，是这些人自己心思不正，钻了空子想要占便宜，现在被发现了不反省自身不说、反而痛骂温大小姐？怨恨她不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继续让他们占便宜？
“没爹没娘的孤儿就高人一等不成，为什么只有他们孤儿能留在书院？我们穷人家孩子就没资格呆在这儿？”
“那些孩子们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温大小姐才答应收留下来的，总不能眼睁睁看人饿死。”有学子无奈地解释，“您家的孩子，有亲爹亲娘在身边，怎么也能有口吃的。情况与这些个孤儿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些声音不但没有弱下去，反倒越发大声了起来。
“难道非要等到我们孩子快被饿死了，温大小姐才肯假惺惺地出来施舍一口饭吃？”
“家产那般多还如此小气，也不知道多多做好事给自己积福。”
“温家那些钱还不是从咱们扬州城百姓身上赚的，花点钱帮帮我们穷人家都舍不得，怪不得温家一家子都快死绝了，这都是报应。”
面对这样无耻的人，梁明轩只觉得一口郁气冲上心口，听得那越骂越离谱、恶毒无比的声音，梁明轩心口的那股火气彻底压不住了。
“闭嘴！”
场面安静了一瞬，不管那些人接下来再怎么继续骂骂咧咧，梁明轩和其他的学子都不理会了，把满口难听话的那几个人全赶了出去，书院之中总算是恢复了平静。
————————
日光清幽，支起的花格窗前，一枝海棠花的影子投在窗格上，温棠素手执笔，抬头看一眼窗外开的正盛的海棠，再低下头，在桌案上的宣纸上慢慢描上一笔花枝轮廓。
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院子里传来。
不用猜，温棠就知道这是独属于毛毛躁躁的如画的脚步声。
随后而来的，是小丫鬟快要气哭的声音和咚咚跺脚的声音，“真是太可恶了，那些人怎么可以用那么难听的话诋毁大小姐！”
“大小姐是大度才没有跟他们一般计较，这些人竟然还有脸恶语相向！温家有钱是温家的事儿，大小姐爱花钱救济谁就救济谁。凭什么做好事就是大小姐应该做的，一旦不帮他们就成了坏人？就配不上小善人的名声了？”
一向稳重的蝉衣面上也添了怒色，不过还是考虑到温棠此时需要清净的环境，提醒了如画一句。
“如画，你小点声，大小姐在书房里画画呢。”
“大小姐怎么现在还有心情画画呢，难道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吗？”如画不开心抿着嘴，小小地嘟囔了一声。
其实就算她们声音降低了，温棠听觉敏锐，也依旧是可以听的一清二楚的。
温棠笑着摇摇头，平静地从笔架上换了一支笔，笔尖沾上朱红颜料，给枝头含苞欲放的海棠自边缘一点一点上色。
她的确没有半点生气的感觉。
只有温棠自己清楚，当初她做花钱那些事儿本来就不为了所谓的虚无缥缈的善名，而是另有所图。
她想要的回报——病情痊愈、双腿好转、活的更久一些，这些她都已经得到了。
至于其他的，原本就并非她想要的，没有就没有吧。
对于世人而言，一个坏事做尽的恶人，偶尔良心发现随手做了一件好事，会叫人刮目相看。但是一个大家口中的善人，偶尔不愿意做善事，就会成了极大的罪恶。
被捧得越高，当有一天跌下所谓的神坛，只会摔得越惨。
如今早早地就让所谓的善人虚名破除，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她而言倒也算不得一件坏事。
她这人觉悟没那么高，力所能及之处则尽力帮上一帮，她没想过要做什么普度众生的大圣人。做个十全十美的圣人太累，也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