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江州城郊外僻静的院落之中。
一场秋雨落下来, 李贤的咳疾又加重了些，比荣娘这个怀有身孕的人还要虚弱一些。
时不时有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自屋内传出。
虽然还是大白天，外头天色已是阴沉一片，裹挟着湿冷寒气的雨水顺着屋檐滴落, 空气里弥散着潮湿的泥土气味。
屋内燃了几盏灯, 李贤正坐在桌边，在灯下翻阅着桌上新送来的书信, 荣娘走到他身旁, 将桌上的热茶重新换过一盏。荣娘自从结束了颠簸的旅程, 回到了李贤身边之后，她的胎像就稳定了许多，脸上气色比李贤这个病弱之人要好多了。
李贤握了她的手，扶她在凳子上坐下来。
一道轻飘飘的身影从院子里的屋顶上跃下来，在门口“叩叩”敲了两声。
“进来。”李贤从书信上移开视线, 看着门外道。
影三推门而入, 一阵冷风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刮进来, 吹入温暖的室内, 李贤忍不住咳嗽起来。
影三动作飞快地将门严严实实地掩上，朝着李贤禀报道, “殿下，有陆大人那边传来的消息。”
然后, 影三便在李贤身边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
陆寒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叫李贤有些出乎意外, 他掩着唇咳嗽了一声, 因为连续的咳嗽, 那张苍白的脸上倒是添了几分血气。
等到那阵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平息了下来, 李贤那张儒雅的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笑意, “这位温姑娘倒是机敏。”
没有狮子大开口，还给出了如此划算的价格，只怕比成本高不了多少，的确是半点不掺水分、货真价实的“友情价”，这样一来，倒是他们欠了她一个人情。
事实上，先前与陆寒州商议此事之时，李贤原本也有借着此次机会，在金钱上报答一番这位救了荣娘的恩人。
不曾想，报答没成功，如今反倒是自己又欠了一份人情进去。
李贤失笑摇摇头，他倒也能明白这位温大小姐此举是为了给自己多留条路，不过这出手，着实如传闻之中一般大方阔绰，叫人不得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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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清晨暖阳，一身青衣的温棠踩着一地枯黄碎叶踏进了书院山门。
西边课室传来男童女童们清脆的朗朗读书声，伴随着山林间鸟啼声，此起彼伏。
云川书院如今收的学子比之前多了不止一倍，除了之前因为梁明轩这个乡试解元慕名转来的一些读书人之外，另外还添了不少未开蒙的小童。
虽然说先前云川书院声明只收留孤儿，但对于愿意来上启蒙课的小童，也是欢迎的。顾云瑶教十个也是教，教二十个同样也是教，对于多收些学生也没什么意见。
她们书院的蒙学课收取的费用也低，要是不愿意出钱的，家里送些粮食过来，交够中午的一顿伙食就行。不过这蒙学课的时间定在两年以内，读满两年过后，如果家里想要让孩子在云川书院继续读下去的，就得花上一笔报名费才行。
如今正好已至深秋，过了农忙的时节。附近村民地里的活也差不多都已经忙完了，也不需要家里孩子帮衬着做饭洗衣的了，况且有些刚学会跑跳说话的小孩子短胳膊短腿的，个头还没有桌椅板凳高，平日里其实根本也帮不上什么忙，呆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送来书院这边认几个字。
反正是两年免费的书，不念白不念。
陆陆续续地便有不少村民将家里小孩子送了来，也不求考取什么功名，只要家里孩子能认识几个大字那也是划算的，至少念完了之后，不至于连契书上的字都不认得，免得将来万一有需要认字的地方，被骗子给骗了都不知道。
反正就算是在家里也是要吃饭的，小孩子胃口小，每天中午交上一顿伙食也费不了多少粮食。
就这样，送来书院的小孩子倒是一日日多了起来，将原本略显空旷的课室都挤得满满当当，连坐都坐不下了。
还是陶山长找了工匠，打通了两间小课室，合并为了一间大课室之后，才算是缓解了这拥挤的情况。
温棠穿过几处院落，绕过一片萧瑟竹林之后，停在了慕渊教学的院子外。
不同于课室那边的朗朗读书声，慕渊这边的院子大部分时候都比较安静，间或有几道询问讨论的声音，或者是打磨木材的沙沙声。
院中的慕渊正指点完一个小徒弟手上的东西，抬起头来，便瞧见了站在院外一身青衣的少女。
秋日暖阳穿透林间浸着凉意的枝叶，温柔地落在她精致的眉眼间，乌黑秀发之下，少女白皙如玉的脸颊也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气息。似乎靠近一些，便能闻到她身上淡而凛冽的深秋阳光的味道，不炙热不浓烈，却让人心底升腾而出一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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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棠今日过来云川书院，是将袖箭生意交代一番，顺便问问慕渊预计什么时候能够制作完成，她也好给陆寒州那边回信。
院子里人太多，温棠索性同慕渊去了旁边的竹林商量。
竹林幽静，这会儿又是上课时间，所以也没有什么人经过，也不怕有人打扰。
听到温棠售出的价格时，慕渊微微有些讶异，这价格定得是不是低了些。
不过之前说好了，这东西价格由温棠自己决定，慕渊虽然惊讶，倒也不至于出尔反尔。反正人工和材料的价格是够了，倒也不至于亏本，只是赚的少了些罢了。既然温棠不在意这一点，他也没必要多问。
因为袖箭此事隐秘，不方便让太多人知道，所以温棠只安排了两个口风紧的老师傅跟着慕渊，免得将事情泄露了出去，好在这袖箭虽然威力不小，制作过程却并不比玲珑锁复杂，就是失败率会高出一些。
慕渊粗略估算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应当就可以完工。
温棠交代完，从他这里得到了具体的时间，也不耽搁慕渊继续教学，转身就要离开。
“大小姐。”却被慕渊给叫住了。
温棠脚步一顿，好奇地转过头去，回头看他，“还有事？”
慕渊神色之间微黯，重阳那日，温棠与一位年轻公子出游的事情，他自然也听说了。
慕渊虽然并未亲眼见过那人，却从旁人的口中也听闻一二，那位公子模样生的十分出众。
这位陌生的年轻公子一出现在扬州城中，便冲着温棠而去，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或许只是因为被美貌所惑，也或许是因为跟先前的孟康年一般受钱财所惑。但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论如何，多几分警惕总是好的。
“听说大小姐新结识了一位朋友，若是此人来历不明，还是提防着些为好。”慕渊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压抑的心思，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他的语气平稳和缓，并不显露出一丝暗藏的不喜，仿佛只是不掺杂任何私心的善意提醒。
慕渊口中的新朋友指的是谁，温棠想了一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啊，你是说那位——”
她了然一笑，秀美的眉轻轻扬起，声音清醒而冷静，“放心，我还不至于在同一坑里摔倒两次。”
被孟康年骗的那次经历教训足够深刻了，险些连命都没了，这种男人家哄骗无知小姑娘的把戏，看看就罢了，她还不至于傻得再被骗进去任人宰割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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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最好的客栈，顶楼的天字号房之中。
隔着一道绣着水墨山水图的屏风，身着便服的侍卫屈膝，朝着屏风后那道模糊的人影跪下，拱手行礼。
“殿下。”
“事情办的如何了？”站在书案前的李炎并未抬头，只是提笔继续描摹手中的树下美人图，朱笔轻轻一点，满树火红的枫叶之下，侧首回眸的素衣美人眉心便添了一朵花钿，那张如花似玉的明媚容颜上多了一分真人见不到的娇艳之色，恰似堕入凡尘的九天神女。
李炎顿笔，重新扫视了两遍，依旧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画的再怎么精巧，画中人终究也是死的，远远不及真人半分灵动。
“启禀殿下，虽暂时还未寻到踪迹，却在宜安城郊发现了那位的随身之物，大约是匆忙逃窜时所遗留下来的，人定然还在附近。”
李炎搁下手中纸笔，眸中讥诮戾气横生。他这位兄长，这条命倒是硬的很，分明一出生就是个病病歪歪的病秧子，偏偏这么多年竟然也这么苟延残喘着活了下来。
虽然这些年病情一直没什么起色，却一直吊着最后一口气，就连上次志在必得的刺杀都能让他侥幸地逃了过去。
李炎从山水屏风后绕出来，以手为刃比了个手势，眸色浮现狠戾杀机，“此次务必斩草除根。”没办法，他本想着这病秧子这身病活不了一两年了，还打算放这位兄长一条生路，念在往日也算是受过他一星半点照拂的份上，让他在外流落之中自然病逝。
谁让年事渐高的父皇如今老糊涂了，前段时间竟然追忆起了这位被驱逐出京的大儿子，语气之间，隐隐生了几分后悔的意思、甚至考虑要不要将人召回京中做个闲散皇子。凡事有一便有二，到底是父子血缘情深，开了这个头，难保他那好父皇不会有下一次的心软。
民间大夫不比宫中太医，太医院这么多年能吊着他一口气，也是有几分本事，若是让他回了京中，难保不会继续苟延残喘个数十载。
这就怪不得他这个做弟弟的心狠了。要怪，只能怪他那位出尔反尔的好父皇。
跪在地上的侍卫得了他的吩咐，垂首保证，“是，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说完，又想起一事，“殿下，您要盯着的那位温家小娘子，已经从江州城回来了。”
李炎闻言，幽暗的眼眸低垂，瞥了一眼受伤的手腕处，尽管涂了上好的金疮药，但不管是再怎么效果好，也没有这么快恢复到与先前一样，被蛇咬中的那道伤口依旧还留有一道丑陋的浅色疤痕，在一向保养得当的手腕间显得有些突兀。隐约之间，似乎还能感觉到当日被那蛇一口咬中的痛楚。
以往他从未失手，这还是头一次这般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炎绕过屏风，幽暗的目光落在桌案上，桌案上摆着的是那一幅已然绘制完成的树下美人图。虽然比不上真人的灵动神韵，但也足够惑人心神。
那双阴冷的眸光之中染上几分兴味之色，“来人，将这幅画送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