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目瞪口呆地盯着站在小谢老师、我和邱亮面前的数学老师，一时愣住了。
我脑子里也飞快地转着念头。昭天？这个名字在闫五殒灭的那天晚上，爷爷吼出来过。那天，一个七八岁小孩子模样的人，站在看戏的人群中，一脸木然。
戏刚散场，他就到戏台子后面，找到我，要把一个跟我身上戴的香囊一样的东西送给我。我正要接之间，爷爷转到后台来了，及时地制止了他。
当时他喊出的就是昭天这个名字。苏昭天不是别人，正是我爹。这是一个在我四岁时就出海并且人间蒸发了的人。
面前的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也姓苏，这一点小谢老师刚刚介绍过了。不会，他的名字也叫昭天吧？
如果是我爹，面前这个人也太过年轻了。如果不是我爹，为什么恰好是也叫苏昭天？更加上，竟然被我爷爷认了出来。
我一片迷惑，风府穴紧拉拉的感觉又出现了。
那年轻人朝爷爷一笑，说，是，我是苏昭天。
爷爷表情更加惊悚了，一张脸沉得如水一般，立即眉头紧锁地说，你是何方神圣，来这里有何贵干？
苏昭天微笑，平静，从容不迫地说，是这个小谢姑娘，说是要请一位数学老师，恰好我是数学方面的能手，就来试试。
你，你。爷爷语气一顿，手慢慢握紧了桃木手杖。
苏昭天也很警觉，他若无其事地看看小谢老师，又看看我和邱亮，似乎观察到了爷爷手上的细微变化，说，怎么，这里不是要请数学老师吗？
是啊。邱亮连忙答应，似乎还没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我却感觉到了，气氛不是在微妙之间变化的，而是剧烈变化，因为我的风府穴开始一剜一剜地疼开了，这种剜疼已经半年多光景没来找我了，这一剜就把我冷汗剜下来了，脸色也变得苍白。
爷爷看了我一眼，立即明白了，抬起手杖指向苏昭天，厉声说，走！快走！不然我就下手了！我们这里不需要你这样的数学老师！！
苏昭天笑得更开了，一张嘴里整齐的白牙露了出来，说，爹，你还是老样子！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呢？
我和爷爷都呆住了。看来，这真的是我爹。因为他竟然像跟爷爷多年未见一样，嗔怪着打招呼！
苏昭天继续说着，我就是回来看看更生。毕竟这个孩子从来也没有见过我二十岁的样子！说着，转向我，眼中竟然露出慈祥的神色，跟他的年纪极不相称。
儿子，我是你爹，你看，这就是我二十岁的样子。怎么样？帅吧？你长得像我，将来到我这个年纪，肯定比我还帅。
苏昭天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向我头顶摸过来，这一次，剜疼一下子加剧了十倍，疼得我向后就倒，虽然是无意而为之，却恰好避过了苏昭天的手。
在那一瞬间，爷爷的桃木手杖出击了，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苏昭天的右手臂击打了过去。
就在快要挨上的时候，苏昭天突然手腕一翻，抓住了爷爷的手杖顶端，脸也转向爷爷，表情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语气阴冷地说，爹！
抓着手杖的手立即腾起一股青烟。
爷爷脸色铁青，一把抽出手杖，说，你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儿子！
苏昭天看着烧焦的手掌，不露声色地说，当年你也是这么说的，你没有我这么个儿子！确实，你说得对，当年我就是这样被你活活打死了，你当然就没有了我这个儿子！！
我和邱亮吃了一大惊，这句话里面的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没办法理解，但苏昭天的表情却着实吓到我了，我和邱亮飞快地向后退着，退到一进木地板边上。
我们注意到小谢老师此时表情也很是不对。往日脸上阳光般灿烂温暖的笑容消失得一干二净，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呆呆地立在门口，似乎没有听爷爷和苏昭天的对话，又似乎听到了，但好像压根就听不懂。
你，你胡说！爷爷又抡起手杖，劈头盖脸地朝苏昭天砸去。
苏昭天似乎早料到爷爷有这一击，他甚至还来得及朝手掌上吹了吹，烧焦的肉灰碎沫一时间飞扬起来，弥漫到空气里。
我清晰地闻到了一种焦糊味道。
像是生肉扔进了滚油锅中，那种味道，直呛入人的心灵最深处。
爷爷朝我们大喝一声，别闻！手杖已到了苏昭天头顶，这人几乎是站在原地闻丝未动，只看见他的头先往左歪，右肩膀塌了下去，整个身体扭曲成一个奇怪的不可思议的角度。接着又往右歪，左肩膀沉了下去，差不多沉到了腰的位置。就这样两个不可思议的变形，他躲过了爷爷的两记进攻。
两只脚却牢牢站在原地，像是钉到了地上，丝毫没有挪动地方。
那点焦糊味一入口鼻，我就感觉头脑昏沉起来，邱亮防备更少，吸入得更多，他此时摇摇晃晃，已经站立不稳了，目光散乱地倒了下去。
苏昭天灵活得如魍魉一样，躲避着爷爷的手杖。爷爷在短短的一分钟内，足足得击打了上百下，但没有一下落到苏昭天的身上。
最诡异的地方还在于，苏昭天一边躲避打击，一边还能自如地看向我这边。不时会说一句，“更生，你看看，你看看你爷爷、他就是这么跟我过不去！”
我的内心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深深包围了。我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爷爷说爸爸出海了就再也没有回来，现在他回来了，爷爷却又不认他。半年多平静的生活被打碎了，我风府穴的那块红色胎记又开始了一跳一跳地疼。
我们祖孙三代如果真的是一家人，有血脉关联，现在应该是在武馆内抱头痛哭、诉说离别之情的。
但现在的状况却是，我要晕倒了，风府穴剧痛，爸爸和爷爷大打出手，而且从形势上来看，爷爷竟然似乎占了下风。
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就不可知了。
这时，小谢老师忽然呆呆地朝着我，露出洁白牙齿笑了，那种木木然的表情，让我感觉像是南苏村天地河边的那个女水鬼又死而复生了。
不会啊，在梦里，我举手抬足之间，就已经把她灭掉了，不确切地说，是鬼公主消灭了她，变成了一堆粉尘，我还中蹲下来检查过，手指间那种沙沙的感觉还在。
难道说，那一切都是梦，一直以来，带着我们穿越书海的小谢老师才是水鬼的正身？
各种各样的困惑让我一个头两个大，风府穴跳动，疼痛越来越吃紧了。
小谢老师朝我走过来，而我则怯怯地向后退着，直到后背抵到了那个写大大的行书“武”字的二进木门上。
更生，小心小谢老师！她肯定是被苏昭天控制了！爷爷大声提醒我。
苏昭天则也大声说，更生，你听我的，我真是你爹。我之所以来，就是要领你走，不能让你再跟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头子生活在一起了！
我难以置信地看看小谢老师，看看苏昭天，又看看爷爷，不知道到底该信谁。强忍剧痛，我还是及时地转过弯来了。
小谢老师的种种反常，苏昭天的诡异状态，都让我心存警惕。最基本的，如果他真的是我爹，此时怎么说也应该有四十岁上下了，而眼前这个人，一幅眉清目秀的模样，言谈举止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邪，怎么可能是我爹！
一念之下，小谢老师已经走到我面前，她两只手齐齐伸出，竟然一把抱住了我。我跟她差不多个子，此时她却像再也不是那个柔弱的小女生，双手一用力，竟然把我举了起来，并且转身朝外就走。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就像是事先演练好的。而且她的胳膊此时如同钳子一般，抓着我毫不费力。
好在爷爷和苏昭天打成一团，挡住了门口。小谢老师先是向左走，被挡住了，又向右走，还是出不去。
她似乎为难了，杵在原地，像是在思考怎么出去。
风府穴剧痛已到了极限，我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昏过去了。在半昏迷半清醒的状态下，我把手伸向怀里，摇动了摄魂铃，默默念了那个法咒。
虚实大道，不出我料，来则速往，莫惹辱笑！破！
我垂落的手指忽然发出一道凌厉的气息，向上一指，击打在了苏昭天的身上。
小谢老师突然手一松，把我摔到了地上，她自己则绵绵软软地倒了下去。苏昭天则呆呆地，停止了躲避和攻击的动作，转头面向地上的我，嘴里讷讷道：更生，你，竟然。
空气中扑地一声响，苏昭天的身体像是融化了的冰块雪团，向下变矮，变小，最后缩在地上，竟然变成了一只三尾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