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学书屋 > 其他小说 > 古艳歌·白蛇 > 第99回 姑苏再遇定终身
  次日雄鸡才啼,徐宣赞便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却偏生又迟缓的洗漱更衣。

  下楼跟王主人打了声招呼,说是出去熟悉一下姑苏各处。

  他迫不及待的熬到天亮,是因那长夜太过漫漫,背负流亡与离开爱人这双重苦痛,头一晚自是在床榻上反复烙大饼无疑。而动作迟缓、神情落寞,也正在于此。

  昨晚后半夜昏昏睡去了一小阵子,人却也是半梦半醒。就在此间,居然忽梦与那仙女白姑娘翻云覆雨。

  梦中是一大片一大片色彩斑斓的弥蒙云岚,她绰约美丽,自称九重天上白云仙姑;而他自己手持一钵,身披金光万丈立侍于佛前……

  二人执手相看,幻似出尘的韵致、萌动不止的春心,在净土间,这是诚然不该有的。忽地一下,盈眸起了一点灵光,他抑制不住一颗心的不止颤抖,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便在这时脚底一悬空,他若一架毫无依靠的断线风筝,铮地便向绰约婆娑的云端下直直地栽了下去。最后入在眼里的,便是天宫之中她美轮美奂的眼角眉梢那一抹迷离……

  这个梦,好不羞煞人!徐宣赞禁不住暗地里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自己居然起了春心!自己对冰清玉洁的仙女白姑娘的心思,居然……居然龌龊到这种地步!

  这样不好,真不好,这可不是他徐宣赞的处世风格!

  可是……为何现在满心满脑里头,依旧都是那美丽多娇不可方物的梦中人儿?任他怎样压抑、怎样抵制,都依旧消散不去、泯灭不得!

  行走在姑苏散发着清新水汽的长长街头,他就这般一路痴痴顿顿、傻傻愣愣,竟似是蒙蔽了心智、失落了魂魄一般……

  万千景致在他这里失了颜色,只因他眼里心里只能充斥进白卯奴的颦笑倩影。

  就如此猝不及防,忽地一下,徐宣赞跟人撞到一处,旋即身子一歪、摔跌在有些往外渗寒气的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见势忙道歉不迭,曲身想要去扶一把徐宣赞。

  转目却见那徐宣赞目光涣散呆滞,不接一话,就那么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呆坐着。

  须臾沉默,那人心道自己这是一大早遇见失心疯了!故此暗暗啐了一口,径自走了,没理会他。

  “是……真的已经疯了么?”徐宣赞似乎感觉出了方才那人、以及过往行人投在自己身上或多或少的异样目光,十分淡漠的愣愣一想,旋即皱眉苦笑,“呵呵,或许是吧!”

  与此同时,在这一派痴痴癫癫里,视野忽地恍惚了一下,旋即一抹浅浅冷香萦在鼻腔,再旋即便看到一只纤纤玉手向他伸过来。

  徐宣赞下意识的抬起头,突然愣住……眼前这不染纤尘、冠绝明艳的天仙子般的可人,正是与他互许了婚约的白卯奴。

  白卯奴汀口小唇边起了莲灿一朵,正美目盈盈的浅笑看他:“徐公子,起来吧……”音波流转,沁在骨子里的麻酥酥韵味。那如若无骨的柔荑皓腕跟着又向前凑了一凑,只等眼前人搭上自己冰凉又柔和的菱菱素指。

  一道天光打在眼前,为本就笼着雾气的四周景致更添薄纱似的余韵。徐宣赞失神片刻,如是呆痴痴一点头:“我这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梦。”兀自喃喃,却不理会白卯奴分毫。

  卯奴也跟着愣了一愣,又被徐宣赞这副木头般的神情逗得甫一失笑。也不多话,径自把徐宣赞拉了起来,抿唇莞尔:“这不是梦。”

  低言浅语柔和暧昧的如杏花雨般的好听,仿佛全身的毛孔都被熨过一般,伏贴惬意的说不尽好处……

  这么一位美丽娇娘聘婷孑立,引得过往来人止不住连连慨叹:“真个世道大变世道大变,这么个冰雪仙子居然垂青一个路边呆子!天作孽?天作弄?唉……”

  一来二去,徐宣赞犹在梦寐的那重思绪渐渐落回现实里。心念稍稳,他也明白了眼前一切都不是梦:“白……姑娘。”却还是不敢相信的试探着唤了一声,又皱眉呢喃,“白姑娘,我……”

  “哎……”卯奴屈指抵在了徐宣赞唇间,凝起水润眸色温柔的止住他的话,又牵了一下唇角,款款浅浅,“我明白徐公子此刻,定有许多问题。”于此微定,复幽幽叹了口徐气,“都是奴家不好,连害徐公子吃了这许多苦头。”

  “不是。”徐宣赞登时一急,才欲辩解,又被卯奴一个缱绻眸波给做弄的止了语声。

  卯奴缓缓垂眸,叹息空灵:“奴家这次前来,就是与徐公子说个分辨的。”

  “姐姐!”适时,青青刚好从远处街角由远及近的走过来,抬指径直覆上了卯奴的皓腕,轻拍一拍,“可找到你了,姐姐。”又转目看看徐宣赞,银铃巧笑,“看来姐姐,已经寻到徐公子了。”

  。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茶舍。茶舍里的客人不算多,倒是很适合说话。

  他们择了临窗雅桌落座下来,要了一壶茉莉花茶。

  “徐公子。”白卯奴筛一杯茶递于徐宣赞,启樱桃口、露榴子牙,婉转着声腔,“这一路,公子吃苦了。”

  “先别说这样的话。”此时徐宣赞也有了几分恢复理智,虽心下依旧念念不离那个婚约,可诸多疑惑还是不能不问明白,“白姑娘,你……你可是鬼怪?”嗫嚅半晌,还是卯足一口气问了出来。

  白卯奴与青青相视一眼,俄顷又面向徐宣赞,眉梢眼角尽是楚楚哀怨:“苍天在上,我怎的是鬼怪?相视有形、对日有影……奈何张官人早早逝去,留下我一个望门寡,似这般的被人欺负!”语尽一拂罗袖,微偏过面靥,眸中似有水雾。

  青青自是急忙去安慰自家姐姐。

  徐宣赞看在眼里,心下没防备的一疼,涩涩抽抽。原欲罢不能要去赔不是,又念起那团团疑云,只得竭力按捺住,复又稳声:“姑娘切勿多想,我只是……有些许疑惑,万望体谅。”

  说话间卯奴已经止了青青,重新转过面来:“也是人之常情,公子直说便是。”口吻淡若莲花,偏生一股漠漠冰冰的气质,实在可人非常。

  徐宣赞顿了一下,竟被做弄的有些莫名其妙的心虚,只好低了头不去看她:“为白姑娘给我的那锭大银子,如此如此,叫我吃了这场官司……自然。”嗫嚅依旧,“是有些疑惑的。”

  卯奴又是一声百转千回的叹,媚声软软:“原是先夫张官人做聘时留下的银子,我转赠你也是一番好意,却不知竟是那般来的。”语尽眸色一黯,似是悔之不迭。

  “原来如此。”徐宣赞微抬目,想了一下又问,“为何当日我姐夫领着一帮做公的捉你时,白府前都是尘土和垃圾?登上什么鼓楼还是角楼的……原本还有人,后来帐子里一响,就再不见了人?”

  不待卯奴开言,这边青青已耐不住性子的嘟了嘟嘴:“我和姐姐上街去看婚礼需用的红烛、锦被等,谁想竟听说你为这银子的事被捉了去!我怕你说出我们,捉我们去衙门过堂可怎么好?姐姐虽与那张官人没有实的,名义到底也是寡妇,太羞人不好看了!就……”尾音长长一拖。

  卯奴恰到好处的接口徐徐:“我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带着妹妹去往华藏寺前,姨娘家躲了。”略停须臾,“临行前担了垃圾、尘土堆在门前和院落里各处,把那些不干净的银子安在床上,又央求邻舍为我们说谎。”

  这一番话解释下来,不清明之处可谓一一都梳理清明了!

  不待徐宣赞从思量中缓过神绪,这边白卯奴忽然站起身子:“我听闻你被发配在这里,便带了些盘缠搭船来寻。就怕公子把我想不清白,如今只为分辨是非而来。个中曲折全都说明白了,原是我与公子前生没有夫妻之分,我这便走!”

  “啊?”徐宣赞听得这话儿猛一激灵,忙也猝地站起身来,“姑娘这就走了?”

  “姐姐……”只见青青凑到卯奴身边,敛了眉目言辞切切,“当初已经许嫁徐公子,却又回去,你看这……”

  卯奴拂落了青青覆在小臂上的手,只是侧眸,随口便道:“这话说得真真羞煞了人,终不成奴家没人要!”语尽不再多话,抬莲步绕过小几便往茶舍外走。

  “白姑娘!”忽听身后徐宣赞急急言声。

  卯奴足步微定,心中窃喜,却依旧佯作出奈若何状,复又抬步欲走。

  徐宣赞见状,慌得追身上来,又怕惹恼了白姑娘而没敢追到她前面:“白姑娘且听我一言,听完再走不迟!”就隔着一段距离,对着她的背影煞是难耐。

  茶舍一时陷入沉寂。

  只因徐宣赞诚然是急了,这句话出口时声音极高。茶舍中寥寥几位茶客不约而同的止住声息,齐齐往这边看了过来。

  须臾忖量,白卯奴展眉转身,就站在原地对着徐宣赞施施然一低头:“公子请讲。”

  仿佛唾手可得的幸福就在眼前,一种怅然若失顷刻溢满了不大的心房。再顾不得诸多男女忌讳,徐宣赞眉头一皱,抬步紧跑到卯奴身前与她面对面。

  不知是因为短短几步路跑得太急、还是心绪太急给做弄的,他竟气喘如牛,清秀净面也染了薄薄潮红:“白姑娘若是走了,不妨把我的魂魄也一起带走吧……”开言只有这一句话,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落在耳里就生了根般的,极其清晰。

  白卯奴一定,一颗心忽的有如被暖春温阳融化的千堆雪:“徐公子……”舌尖抵着犀齿一碰触,潺潺柔吐。

  徐宣赞已抬手向前,一把握住卯奴的兔白琉璃腕。

  黄白掺金的晨光筛在二人面上,恍若绰约的珠玉……桑田沧海、万千旖旎,在这一瞬顿化成雨后虹般的温柔。

  一池清音,就此,被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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