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落花胡同的喜塔腊府邸门前停下,茗萱扶和尔敬额下了马车,风中的灯笼摇摇曳曳,已褪去最初火红的颜色,变得暗淡斑驳。然而门头中央,写有她家族姓氏的牌匾却依旧端正庄重,提醒着她,这是她曾经栖息并存有她气息的地方,这才是属于她的一方净土。

在庭院打扫的婢女小莲见老爷和小姐相携出现在门口,手中的扫把“吧嗒”一声落了地,她揉了揉眼睛,嘴角一扬,一溜烟跑着去后院报信,“大夫人,老爷和小姐回来啦……老爷和小姐回来啦……”

王夫人和玉娴相搀着迎了出来,王夫人泪眼婆娑,一声声的叫着:“老爷……”

“阿玛回来了!”玉娴神色镇定,音容干脆,略带历色的目光扫过和尔敬额与茗萱相携相搀的手,又迅速与茗萱的目光相击,隐隐透着一丝嫉愤的火焰。她这个姐姐仿佛与她是天生的敌对,这才刚刚见面,玉娴便拿出对峙的态度,好似水火不能相容,茗萱心中暗暗叹道。茗萱知趣的把阿玛让了出来,不动声色的道:“我去后院看看额娘。”

“唉……”和尔敬额拦住了茗萱,对王夫人道:“夫人一向安好?”

王夫人满足的点着头:“拖老爷的福,身体并无大恙。”

“如此便好,去江夏数载,家中大小事务让夫人操劳了。”

王夫人面露红光,“份内之事,老爷如此说,便是折煞贱内了。”

和尔敬额捋着胡须道:“我今早面圣,到现在还未曾进食,晚膳还有劳夫人准备,娴儿也去帮忙,我和茗萱先去后院看看。”

王夫人笑容一僵,脸色已有些难看,到底还是遵从的应承下来。茗萱看着阿玛坚毅的已不再年轻的侧脸,只觉得心中异常踏实,从出宫门的那刻起,身旁这个有些沧桑,有些疲倦,但却给她温暖依靠,保护她从襁褓长成少女的人,不时给她一种感受。她仿佛又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童年,坐在院落的石阶上,看白玉兰纷纷落下,起身兜起衣襟,信手捻起开败后残留一缕余香的花瓣,一回身,望见阿玛从廊下款款向她走来,面带笑容,手中是她爱吃的桂花糕。

穿过抄手回廊,从廊尾的小门进入,便来到郭洛罗氏平日居住的院落,熟悉的院落,依旧整齐干净,花草树木欣欣向荣,物件摆放井然有序。茗萱推开木门,一双明媚的眼眸扫视着室内的一切,她看见额娘一直睡得芙蓉床塌,看见桌上摆放的一套青花瓷碗,看见梳妆台上的珠花发簪,然后她看见郭洛罗临窗而坐,在书桌前抄写经书,眼神专注,寂静安详。

茗萱将手搭在郭洛罗肩上,极轻极缓,仿佛生怕惊扰了她。“额娘……”茗萱低唤。

郭洛罗回头看见了她,面容如常,眼神却闪烁着来自内心的喜悦,清冷的嘴角极难得的弯起,亲切道:“萱儿回来了……”

茗萱点头,侧身将身后的和尔敬额让了出来,“还有阿玛,阿玛也回来了!”

郭洛罗笑容一滞,一瞬怔愣,但迅速恢复正常,起身行礼,恭敬道:“老爷吉祥!”

和尔敬额上前扶起,“夫人无需多礼。”

“老爷何时回京?洛儿竟然不知,还请老爷恕罪。”

“洛儿,我不在的这两年里,你和萱儿一定受了不少委屈,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你们!”

郭洛罗清冽的眸子极迅速的瞟了一眼和尔敬额,带着习惯性的防备和退缩,又迅速垂下。嘴角强扯一丝敷衍的笑容。

“老爷坐,洛儿给您斟茶来。”

三人围着圆桌坐下,郭洛罗在青花瓷碗中倒入泡好的西湖龙井,她知道这是和尔敬额爱喝的茶。

“江夏两载,看着水患消退,百姓安居,我便知道自己的付出没有白费,心中已十分欣慰。”和尔敬额端起杯盏,吹了吹茶叶沫子,蹙眉饮了一口,表情却庄重起来。“从大清建国之初,我祖先建国有功,历任要职,到中途为奸人所害,一蹶不振,衰败至此,已有百十年,如今,万岁爷将我迁回京都,任我总管内务府大臣,掌管营造司事宜,我便更觉上天眷顾,祖宗庇佑,心中感激不尽,然而皇恩浩荡,给我喜塔腊氏的恩泽还远不至此……”

茗萱和郭洛罗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相视一眼,等待和尔敬额继续说下去。

“洛儿……今日面圣,万岁爷说萱儿聪颖端庄,与十五阿哥年纪相仿,有意将萱儿纳为十五阿哥福晋。而你与我……将与皇家攀亲,我们的女儿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是我喜塔腊氏莫大的荣耀!”

和尔敬额笑容欣慰,茗萱却手一失力,手中杯盏倾倒,滚烫热水将手背烫红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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