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不能以这个状态去见魏薰。

权衡之下,他还是回了听雪峰。

那两名弟子没什么大碍,只是昏迷过去,白听泉已做好心里准备,那两人迟早要告他一状。

他冷静下来,觉得自己的确有些冲动了。沧浪君名声在外,虽然都敬他,但实际不服他的大有人在,甚至琅剑宗内的有些弟子也都并非对他惟命是从。

那两名弟子也不过就是借题发挥,私下里说说,明面上不敢真的对温止怎么样的。

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喜欢多管闲事的模样了?

都不像他自己了。

白听泉敛眸。

但……

从读原著那时便是,他欣赏温止的才华和品性,此时依然如此。

他无法忍受“温止”这个名字染上任何的污渍斑点。

白听泉进屋时,白白最先感受到他情绪的剧烈变换,垂着耳朵和尾巴,小心翼翼地在白听泉腿上蹭了蹭。

白听泉沉默地看着它,一言不发,而白白没有得到白听泉的抚摸,便撒娇得更加卖力,这时,却见鸿羽飞来,他心情好像很好似的,但一看见白听泉此副模样,表情一瞬间就凝固在原地。

“主人?”

白听泉根本没看他,只是有些茫然地问:“鸿羽,你说,温止他,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为了他,明目张胆地与宣谒之庭作对;为了他,放下手中的事务,赶回琅剑宗就是为他找到证人讨回公道;为了他,就算是斩运降世这种大不祥之征兆也能说成祸福相倚……

还收了他为亲传弟子,他可是魔宗的人啊……

为什么?

温止本不必这样的。

白听泉无法理解,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一张纸要主动染上墨迹。

鸿羽这次仔细思索一番之后才开的口,他犹豫道:“主人,或许沧浪君真的喜欢您也说不定……”

白听泉垂眸,望着自己才擦干净了血迹的双手,声音低缓:“他喜欢我……?”

鸿羽迟疑地点头。

白听泉眨了眨眼:“可是,我早晚是要走的啊。”

-

阳峦峰。

桑吾静静地为温止斟了一杯茶,温止接过茶盏,抬眸:“多谢师兄。”

桑吾轻轻地笑:“你啊,师弟,就因为白听泉那件事,你就和我生分了?”

温止摇头:“我不相信师兄看不出来,听泉此事,是有心人陷害。”

桑吾颔首道:“我的确觉出此事颇为蹊跷,只不过当时淮季子尊者就在一旁,我是要给尊者一个交代的。”

“牺牲听泉作为交代?”

桑吾含笑看向他:“师弟啊,难得见你心里装了点东西,但此事讲究一个‘拖’字,时间拖得够久,真相也就浮出来了,你看,你来之前我不也没给你宝贝徒弟定罪不是。”

温止勉强接受了桑吾的这套说辞,他侧目:“此事最终如何了?”

桑吾笑笑:“还能如何,不过是请尊者看了一场没什么意思的戏,曲终人散场,两宗之间的关系也同之前一样。”

“如此便好,”温止忽然看向桑吾,薄唇微动,“师兄,我有一请求,不知……”

桑吾纵容地笑笑,摆手:“说吧说吧,此事到底是我有愧于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温止颔首:“石中锐交由我来处置如何?”

桑吾抬眸望他一眼:“此事颇为棘手,你也莫要做得太过。”

“师兄放心。”

火焰在精致的小泥炉上跳跃翻腾,那红光将温止都映暖了。

屋内是长久的寂静,良久,桑吾轻叹一声,问他:“师弟,今日我叫你来,是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昨晚,渡劫事宜都准备得如何了?”

温止眸色之中像是起了一层浓雾,他将茶盏放回桌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着桌面,须臾,他轻轻摇头:“最近事情颇多,我心境似乎有些不稳。”

桑吾眉头微凝。

放眼整个修真界,到达渡劫九阶的修者并不多,数来数去就只有七人,淮季子尊者是其中之一,而温止,则是这七人之中最为年轻,也是公认的大有希望得道飞升之人。

修身必先修心,心境不稳,恐怕难以在那天雷之中承受天道叩问,桑吾隐去眼中担忧,轻声道:“可是与宣谒之庭有关?”

温止摇头:“我只是产生了一种疑惑,关于天道,也关于我自己。我时常在想,我苦修千年,所追随的天道究竟是何种存在,它为何能凌驾于我们之上,即使我得道飞升,我还是要供其驱策,若我要打破天道,那我还修心锻体渡雷劫甘愿在天道掌控之下又是为何……”

桑吾摇头,站起身,将手轻轻放在温止的肩上:“师弟啊,在我们几个里,你是天赋最高的那一个,但有时,你又喜欢自己钻牛角尖。

“大道无情,它是法则,是秩序,是我们所有人都要遵守的准绳,它必须存在,我们微渺如草芥,只能去参悟它。”

温止声音几乎藏在了静谧流动着的空气里:“那……师兄,若天道出了纰漏呢?我能不能打破它,重新建立一个法则?”

桑吾的脸色严肃得像是黑夜里沉寂矗立的金鹿台,他想说什么,但忽的一瞬间,门外响起一阵急迫焦躁的敲门声,桑吾眉头微松,声音沉稳有力:“请进。”

是一名小道童,他快要哭出来,艰难地忍着眼泪,气喘吁吁地道:“明庚君,沧浪君,不……不好了,向长老他要处决了白听泉师兄!”

桑吾眉头拧紧:“怎么回事……”

却连他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白色飞影瞬间从他们两人中间飞了过去。

桑吾看着已经远去的温止,摇头叹息。

他的师弟,从前也是个稳重冷静的人,怎么此时,变得如此沉不住气了。

-

白听泉被两名弟子牢牢压住,跪在地上,他艰难地抬头看着向与淮:“向长老,据我所知,您那两名弟子并无大碍,仅是受了一些皮肉之苦,您为何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我处决?”

向与淮被白听泉气得失去理智,一旁又有李问清煽风点火,他怒气冲天地用拐杖敲打着地面,震声道:“不分青红皂白?我见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才对!宗门之内,寻衅滋事,肆意殴打同门弟子,你居心何在?若是今天不处决了你,是不是改日你就能轻易取了门中弟子,门内长老们的项上人头?”

李问清冷脸道:“白听泉,琅剑宗命令禁制宗内弟子私斗,难道你连琅剑宗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种话他听得耳朵都快出了茧子,他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这些人若想除掉他,无非也就是搬出他魔宗圣子的身份。

白听泉轻轻地笑。

“能得到如此关怀,弟子死而无憾,倍感温暖,毕竟——我头上还顶着一顶大帽子。”

向与淮气得吹胡子:“白听泉,今日,你伤我座下两弟子,老朽没什么本事,就要也受同样的苦如何!”

话毕,光华乍现,天边忽然传来一道清冷声音:“向长老,听泉乃我座下弟子,未经我同意,就随意抓押,向长老又该如何偿还?”

这道声音就像是拥有什么魔力一样,声音入耳的一刹那,白听泉躁动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他缓缓闭眼,长舒一口气。

场中众弟子见到温止均鞠躬问好,李问清紧咬牙关,恭恭敬敬地向温止鞠躬。

向与淮冷哼一声:“不知沧浪君可有听闻您那高徒今日所做之好事?”

温止缓缓落地,雪白衣角未染半点尘埃。

“温止已有所耳闻,只是向长老的两位爱徒已无性命之忧,我也派遣了小童送去听雪峰最好的丹药医治,向长老不必担心。”

向与淮面露嘲讽:“怎么,今日之事,沧浪君就想如此息事宁人?”

温止冷静从容地道:“做错了事,自然要受到惩罚。”

温止声音微顿,意有所指地看向白听泉。

接收到此种目光,白听泉心底忽地一颤。

他看见,温止的目光里含着淡漠疏离以及一切能将他立刻推远的东西。

那目光有些刺眼。

白听泉心头涌上的温度在一刹那间凉下半分。

怎么会……是因为他闯祸了吗……

温止的声音铿锵有力,遥远又令人警醒:“小徒之事罪不至死,但他在宗内恣意妄为,已乱了宗内秩序,随意将同门打伤更是目中无人,我提议,将他关入醒罪堂面壁思过,何时认错,何时恢复自由。”

那一瞬间,白听泉只觉得有些晕眩。

他睁大了眼睛,目中满是疑惑。

醒罪堂,那是什么地方。

是稍有不慎,就会被里面的幻境和陷阱逼死的地方,凶险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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