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学书屋 > 科幻小说 > 谁说纨绔不读书 > 第55章 纸上谈兵
文章一道, 自心苗出,句句皆为人之心声,因此观其文章便可知其人。

褚若贞如此爱重齐鸢, 除了喜欢他天资聪敏外, 也是因齐鸢的文章汇融经史,清真雅正,极有庙堂风度, 所谓的国之栋才不过如此。

这样的人才是拦不住的。

假如钱弼执意打压齐鸢,在府试中作梗, 那也不过是为他自己树敌罢了。

他听完答卷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虽然还想跟齐鸢讲一讲这两篇文章, 但想到洪知县现在正挂念,只得先忍住,撵着齐鸢下山了。

等这位爱徒走后,褚若贞自己又吟诵了两遍,随后立刻修书两封,一封给张御史, 信中夸赞张御史慧眼独具,齐鸢府试文章做得很好, 当然对于钱知府是否会取中这样的墨卷, 他也适当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另一封则寄给了杨太傅。

齐鸢当初只看到了杨太傅写给褚若贞的“明德”牌匾, 却不知道太傅与褚若贞之间有段交情。

当年褚若贞三十多岁中进士, 授职修撰,又很快升为侍读。与几位同僚一起在文渊阁给皇子们上课。后来因元昭帝偏疼二皇子周晈, 而褚若贞认为二皇子其人心胸狭隘,不辨忠奸,因此心生退意。不久后同僚因得罪二皇子入狱, 褚若贞便托病辞官。

他身材粗矮,又天生驼背,平时便不受皇子们喜欢,元昭帝也对他不怎么重视,因此很快批准他的奏折。唯有杨太傅感到可惜,在他离京前连夜赶去驿站相见,请他留下,又以读书人的操守抱负来劝说他。

褚若贞只是爽朗一笑,对杨太傅道:“人若只侍奉权幸之门,才是丧其所守。更何况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才是天下至乐。晚生才薄志短,只愿布衣野服,纵情山水。”

杨太傅看他将皇家视为“权幸之门”,显然并不吃君君臣臣那一套,只怅然道:“百姓失一子也!”

褚若贞默然半晌,最后拱手而拜:“晚生当以一子补之。”

这些年,褚若贞已经有不少学生考中了进士。但他从未跟杨太傅有过联系。

直到现在,褚若贞提笔写道:“……伯修年仅十六,然史事烂熟,见识宏远,胸有韬略。如此奇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乃无欧阳公之德,却窃得子如苏轼,幸甚至哉,负疚何极……”

他心中感慨万千,又好奇洪知县听到两篇文章后的反应。自己暗中琢磨了一会儿,又满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然而此时的齐鸢却并没有将答卷背给洪知县听。

洪知县现在正焦头烂额,之前齐鸢被兵寇劫走那次,扬州城中突然流言四起,说山东流民南下,为患四周。

洪知县当时觉得奇怪,但县衙事务繁忙,他对此并没有格外上心。后来还是齐鸢找周嵘打听了一番,又来提醒他——流民距离扬州还很远。城外若有乱事者很可能是匪贼之流。

但寻常匪贼流窜作案,并不需要掩饰身份,这群匪贼既然想掩人耳目,要么是来路不寻常,要么是要做大案。

因此,齐鸢向洪知县提议,城乡团勇之事宜早不宜晚。若练兵的款费支取麻烦,可先清查各家户口,不许藏纳匪寇,同时也摸清地痞讼棍。等有了款项之后,再组织乡勇,锻炼水军,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其一。

此外,山东流民几十万人南下求生,恐怕过不了多久,扬州便要面临真正的流民问题。届时数万灾民涌至城外,如何合理安置,避免与本地居民冲突,防备灾后瘟疫,这是其二。

洪知县对齐鸢的两项提议深以为然,但是他为官谨慎,今年又值官员大考,因此着手实施时又顾虑重重。

——倘若事情果真如此发展,那他们所做便是未雨绸缪之举。

如果这些事情没有发生,城外贼情不重,流民未及扬州便被兵士遣返,那他做这些便有劳民伤财之嫌。

最后为求稳妥,洪知县便先将提议写成札子,递交给钱知府过目。等钱知府答复后,他才敢着手操办此事,如此一来一回,便过去了一个月。

府试前夕,江都县刚刚开始清查户口。

而几乎同一天,谢兰庭也找上了江都县衙。起因是谢兰庭的手下发现有人买通了漕运船只,私运物品,其中竟有一船是兵枪铁器。那艘船只最后停在了瓜州码头,之后线索中断,东西也不知去向了。

谢兰庭暗中查探,随后发现瓜州漕运船只私藏私运问题严重,扬州府同知擅离职守,以致于瓜州、沿江防捕空虚,武备废弛。而苏松等地亦是如此。

如今天下太平,倭寇多年未曾侵扰,只零星海贼便让众人吃不消。倘若遇到叛军倭寇,江防海防恐怕不堪一击。

因此谢兰庭到扬州后,先后知会了江淮总兵官,扬州府同知,通州泰州仪真等地守备官员加强江防和海防,水军巡哨不得松懈。

之后又来到江都县衙,要求洪知县尽快查清从瓜州流入的武器去向以及乡镇中是否有匪寇藏匿。

瓜州是江都县管辖,洪知县一听事态严重,不敢懈怠,接连几天督促排查。谢兰庭更是日日到访江都县衙,等着洪知县的清查结果。

可是清查户口的事情三五天怎么可能够用。谢兰庭官职高,气势又强,整日不满地往这一坐,洪知县都快要吓出病了。

齐鸢来拜访的时候,谢兰庭正面色严肃地责问洪知县。后者大气都不敢出,一听齐鸢来访,连忙把人叫进来,想着暂时缓和一下气氛也好。

毕竟谢兰庭对齐鸢的态度着实微妙。

果然,齐鸢进来后,不过冲俩人施了个礼,洪知县便见谢兰庭变脸一般,从金刚怒目立刻变成了菩萨低眉,甚至拿江防政务考问齐鸢。

而齐鸢也真敢答:“……本朝承平日久,如今军、匠多为权要占役,守备卫卒也多是老弱之人,谢大人想要整备军防,应令军归伍,此为其一。

淮扬一带内有运河,外又临海,除此之外湖河分支纵横交错,海贼水寇为患最重。因此应先定船只之数,添造修补,不可遗缺。再定水兵之额,令水兵常驻船上,有事备战,无事则沿江巡徼,此为其二……”

谢兰庭道:“水兵每月兵粮还不到一两银子,若令他们常驻船上,兵士无法耕种经营,恐怕难以自存。这你可想过?”

齐鸢点头:“既是如此,当然要增加兵粮,加倍给之。”

谢兰庭:“增加的粮饷从哪儿出?司库给银有限,兵粮翻倍可不是小数。”

齐鸢道:“从陆兵中出。大裁陆兵,以补水兵。”

洪知县的沙盘还在桌案上,齐鸢以手指轻点了几处,徐徐思索道,“陆兵训练一两月便可成军,水兵却要依赖战船,不可速成。因此权衡缓急,应以水兵为重。”

虽然知道谢兰庭只是考问齐鸢,并不会真去实施,但洪知县仍忍不住凑过来问:“现在数万流民就要到扬州了,陆兵人手本来就不够,如果再大量裁减,来了流民怎么办?”

“那要看大人是疏还是堵了。”齐鸢道,“若是选择堵,将流民拒之城外,遣送原籍,扬州恐怕会有大乱。”

关于流民闹事的传言铺垫已久,估计扬州城外早就有人蓄谋已久,打算趁乱造反了。而流民迫于饥饿,本就容易抢劫生事。

洪知县心里怕的就是这个,一听大乱,不由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了眼谢兰庭。

“如果选择疏呢?”洪知县问。

齐鸢道:“如果选择疏,那便要事先择地,届时授田安置他们,并免去他们的租税。当然作为安置条件,我们可要求其中身强力壮者为兵,以补陆兵戎伍之缺。其他非老非幼者,则进船厂造船,增加巡江之备。”

这样一来,两下便利,流民得了一条活路,扬州也多了兵士和劳工。

至于老人小孩,扬州寺庙多,富商也多,到时候定会筹集善款施粥。流民只要能活命,日后多半会想着回到原籍。朝廷拖延了这么久,赈灾的旨意早晚也会下来。

洪知县听着这番建议陷入沉思,他知道齐鸢说的有道理,这一点他自己也想过。但是流民人员混杂,倘若自己没能将人妥善安置,会不会是自找麻烦?

他暗自纠结,直到齐鸢和谢兰庭离开,他都没能拿定主意。

外面天色已黑,齐鸢跟谢兰庭一前一后地走着,远处的考棚已经没有人了。胥吏们也都撤了。

府试彻底结束,接下来就是阅卷了。

齐鸢从县衙出来,才想起来自己是来背答卷的。褚若贞的意思是让洪知县对他的试卷有个印象,这样万一钱知府敢私藏齐鸢的试卷,洪知县可以在初选时就察觉。

但洪知县现在焦头烂额,齐鸢刚刚谈论地兴奋,也把这事忘到脑后了。没办法,比起做文章,他更喜欢做实事。可惜现在无官无职,只能空想而已。

想到这,他忍不住回头,看了谢兰庭一眼。

“怎么?”谢兰庭察觉到他的动作,并没有抬头,只笑着问,“讨论小半天了,还不过瘾?”

街道两侧纱灯朦胧,谢兰庭面上略有疲色,被灯光一晕,罕见地温柔起来。

齐鸢听他口气亲昵,微微有些不自在,但又忍不住好奇,“我今天说的办法可用吗?”

谢兰庭闻言抬头,似乎有些意外。

齐鸢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兰庭,不肯放过他脸色的一点点变化。

“可用。”谢兰庭道,“为何这样问?”

齐鸢看他不像是说谎,神色一松,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我怕自己是纸上谈兵。”



夜色下,面色微赧的齐鸢愈发显得神清骨秀,眉间傲气散去,只有双眸星光流转,未语含情。

明明是个心思深沉难以接近的人物,此时却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他只是个俊俏少年。还没有经历生死,也没遇到过那些磨难。

谢兰庭看得怔住,不由想起当年殿中的清贵少年,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谢大人。”齐鸢轻咳了一声。

谢兰庭回过神,“唔”了一声转开了脸:“你的策略是对的。只是实施起来牵扯的关节甚多。你也知道现在军士多被权要占役,体弱的守备,体强的都去给官老爷抬轿子了。另有卖操军吃空饷的……无论裁减陆兵,还是整顿水兵都需重新核算粮饷,这便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齐鸢的神色凝重了一些,不住地点点头。

这些他都知道一些,沉疴积弊,不除不行。但真要推行,恐怕阻力不是自己能想象的。

“另外造船修船,动辄花费数千金,竭一省之财力,恐怕也造不出多少。这其中还要防止有人贪墨。造成之后,还提防官员借此敛财。”

谢兰庭说到这,见齐鸢有些茫然,解释道,“先帝时,江苏省曾有战船百余只,三年一修,九年一换,每届花费库银十八万多。直到后来海贼作乱,十艘船从浙江杀过来,如入无人之境,先帝派人一查,才知道这里并无一船。”

齐鸢骇然,瞪大了眼。

“本朝史书几修几改,你不知道也正常。”谢兰庭笑了笑,“等你入朝为官后,这些事情自然就都知道了。”

齐鸢了然,也跟着笑了笑:“看来我的想法也要等入朝之后再试了。”

洪知县既没有权力,也缺些胆气。

“那倒不一定。我可以先来试试。”谢兰庭微笑着看他一眼:“你将来的官职,应当不会在我之下吧。”

齐鸢愣了愣,知道谢兰庭的意思是官职越高,推行政策越顺利。他现在先以三品大员的身份去趟趟路,看看能不能走得通。

这可比夸赞他的文章让人激动多了。

齐鸢眨眨眼,随后想起那天谢兰庭的调侃。

“只要我活得久。”齐鸢一本正经道,“总能熬到你上面去。”

“你可要好好活,”谢兰庭轻轻笑了笑,“我等着。”

俩人信步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东昌街。这边没什么酒楼茶馆,路上光线昏暗不少。只能靠各家门口的灯笼勉强认路。

齐鸢的心思飘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何进。

“那个……”

“你……”

俩人同时开口,谢兰庭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齐宅俩字,率先停下脚步:“你先说。”

齐鸢有点不自在,好像突然停下脚步后,手脚都多余了似的。

“你跟何进在县试之前就认识?”齐鸢问。

谢兰庭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是。”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听到对方亲口承认,齐鸢还是别扭起来。

那种感觉就像他得知韩秀才是顺天府案首后,便觉得自己的顺天府案首不值钱了一样。

他不喜欢分享。包括朋友。

齐鸢点点头,转身便走。

谢兰庭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步追上去,“你问完了?我还没问。”

齐鸢这才想起来刚刚谢兰庭也有话要说,于是又停下来。这次手脚倒是不别扭了,他坦然地看着谢兰庭。

谢兰庭反而迟疑起来。

齐鸢纳闷:“你要问什么?”

“也没什么,我就是想知道。”谢兰庭咳嗽了一声,突然压低声问,“你可好男色?”

齐鸢被这话吓地往后一蹦,惊骇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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