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男人高大的身躯伫在床边，头顶灯光晕黄，照射下来将他身影整个拉长。
俯身的时候，正好将床上那道纤细的身躯覆盖住。
顾重深能听见她呼吸的声音，似乎在哽咽，似乎在哭。
“太太。”
他张张唇，终于有声音露出来，却低哑的不像话。
等了等，陆沁安似乎终于有了反应，一直垂着的眸掀开，红肿的眼看着他。
“我累了，四叔。”
她是真有些倦了的。
身子也极不舒服。
顾重深“嗯”了一声，旋即没有再说话，走了出去。
她躺在床上，许是从昨天到现在时常掉眼泪，哭的过分了，现下空洞的看着天花板，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只双手用力捏着被子，想强迫自己入睡。
睡着了便不会伤心，睡着了便什么也不会想。
可陆沁安太清楚不过。
她已然睡不着。
身体上的疼和心口上刀口一起，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块肉那样，疼的无法呼吸。
……
外边很安静，小肉团子难得不吵不闹的，乖乖坐在那。
她吃完晚餐开始就一直在看动画片，看了好久。
干妈他们都已经走了，妈咪一直没出来叫她去休息。
爸爸回来之后脸色也阴沉沉的，总像是有心事，甚至不陪她一起玩了。
现下，正在打电话。
小肉团子虽然年纪小，可小小的心里总是懂一些人情世故的。
她知道妈咪遇见了很伤心的事，也知道爸爸大概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更知道，她要乖乖的，不要再给他们添麻烦。
“吃吃。”
耳边听见熟悉的声音。
吃吃立刻抬起头，“啊”了一声。
顾重深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抬起手指了指电视，“看太久了。”
“去做点别的。”
吃吃“嗯嗯”两声，乖乖从沙发上下来。
顾重深的电话还不曾挂断。
褚子楠的声音从里头传过来，“我跟你说……安安真的病的有点点严重，你最近好好照顾她。”
“还有还有……你别掐我我知道要说这个！”
许是被林清欢教训了，褚子楠可怜巴巴的警告。
“如果她心情不好啊什么的，欢欢说过去陪她。”
顾重深蹙了蹙眉，没说话。
“你最近忙成那样哪有心思顾的了这些，陈莹莹的事还没有尘埃落地，抱抱那边又有事，你有分身术不成？”
“知道了，我没拦着。”
男人语气温淡，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她最近很不开心，让林律师过来陪陪她，开导下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
两人说了些别的，褚子楠也识趣的没有再提起那个失去了的孩子。
若是放在以往，就这事他铁定是瞒不住的。
可如今，他虽知道陆沁安心里难受，可更明白……
顾重深同样不好过。
从几个月前到现在，几乎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凡是想做的尽善尽美，想着陈莹莹毕竟是安安的母亲，下手留了个轻重。
可如今，却不想后果越来越严重。
……
陆沁安彻夜难眠，她仿佛又梦见了那个孩子，像多年前一样，笑着跟她道别。
其实到现在，忽然想明白了。
许是她真的没有那个福分。
许是有抱抱，她就不该再贪心的。
只是抱抱的病……
缓缓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之后，陆沁安看着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终于还是抹上粉底上了妆。
总算让自己脸色稍微好看一些。
房门打开。
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衫和灰色拖鞋，直接走进来。
高大的身躯直接朝她靠近，手掌摊开贴在她额头上。
“没有发烧。”
顾重深俯身，英俊的面容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挑眉仔细打量着她，“脸色看起来也好了不少。”
似是忽然有些不习惯他的碰触。
陆沁安主动站起来，神色有些恍惚。
“待会就去看抱抱吧，我有点担心他。”
指尖悬在半空，男人脸色立刻沉了下去。
他是要发作的。
可陆沁安总归是明白他的心思，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妆，“才上到一半呢，你要给碰花了。”
顾重深莞尔，“嗯”了一声，看着她难得好起来的脸色，心下稍定。
“我去叫吃吃起床，那丫头最近没人管，总睡懒觉。”
陆沁安点头，当下蹙眉，“她敢？”
“有什么不敢的，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你太太难道不知道她性子随的谁？”
言下之意，随了她的性子，才这样嚣张。
陆沁安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
她哪有天不怕地不怕，分明……还是怕他的好吧。
……
吃完早餐，陆沁安带了吃吃一起，三个人一块去的医院。
“抱抱已经扛过了二十四小时，现下暂时是安全的。”
“可他如今仍旧昏迷着，若是意识不苏醒，恐怕……”
连书彦没有再往下说，可他们心里都明白。
怕真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顾重深指了指门，“带吃吃进去吧。”
小肉团子“哦”了一声，乖乖按照既定程序消毒换衣服，跟在陆沁安身边，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她只看见哥哥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
监护室里格外安静，除了她跟妈咪的呼吸声外，便只仪器“滴滴”的声音。
哥哥一直没有说话。
也不动。
她轻轻喊他的名字，却仍旧没有反应。
“妈咪？哥哥怎么了？”
为什么不理吃吃。
陆沁安带着她在旁边蹲下，隔着点距离握着抱抱的手。
“哥哥生病了，在梦里没有出来。”
她笑，“可能是怕疼吧，吃吃跟哥哥说说话，让他快点回来好不好？”
小肉团子似懂非懂，可还是按照陆沁安说的，乖乖跟他说话。
说她有多想念。
说她最近没有哥哥讲故事，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说她想出去玩来着，可没有人陪她一起去。
爸爸和妈咪都好忙的样子。
陆沁安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失笑，“怎么，还怪妈咪？”
“嗯哼……”
小肉团子点点头，“反正，等哥哥好起来之后，我们要一起去。”
“好。”
陆沁安曾经答应了要带她去郊游，前阵子天气不太好，如今天气好了，抱抱去出了事。
……
顾重深等在外头。
为防感染，监护室很少放人进去。
连书彦靠在墙边，往里头看了看情况，走到他身侧轻声开口。
“刚刚下边的人说，莫语蓉又想上来探望抱抱，被拦了下来。”
“现下老太太也知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们母女。”
男人摇头，漆黑如墨色的眸抬起来，落在天花板上。
半晌，才艰涩开口。
“你觉得，她会是什么反应……”
“安安啊？”
连书彦愣了下，略有错愕的看着身侧的男人。
这些事，他以前从来不会问他们的意思。
他这样的性格，独断专行习惯了，可如今，怕是真拿捏不准。
“安安吧，应该也许大概……能理解？”
连书彦其实更说不准，很快便自己否认了这个看法，摇头，“难说，以前知道是秦宣曼的时候你们就闹的不轻，现下换成莫语蓉。、”
“想来……不会那样轻易接受。”
是了。
顾重深自嘲的笑了笑，垂着眸再没有说话。
“可她早晚会知道的。”
他嗓音涩凉，“瞒不住。”
“瞒住什么呀？”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
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
小肉团子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们，“爸爸，你跟连叔叔在说什么呢？”
连书彦哎了一声，将她抓过来，把衣服和帽子都脱下，“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妈咪呢？”
“妈咪说还有些话想跟哥哥说，让吃吃先出来。”
连书彦看了看腕表。
倒也还有时间。
“那我们再等等。”
小肉团子乖乖点头，在旁边坐下。
那边，顾重深却一直看着病房里头，目光透过窗户落在那道纤细的身影上。
她只留了一道背影，握紧了抱抱的手，不知道在说什么。
……
“我真的很喜欢你，抱抱。”
陆沁安声音有些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还是个发育不良的小小男孩，比现下的吃吃还要小。
而那时，她还是满心忐忑和期待的新嫁娘。
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她跟四叔的婚礼上，说不要爸爸娶她。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可那时是真有点讨厌你的。”
“讨厌这个世界上还存在一个你。”
说到这，陆沁安哽了下，眼泪差点掉下来，“可现在，我想让你活着。”
“抱抱……你努力活下来吧，我会努力，努力想办法救你，好不好？”
孩子没有保住。
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怀上，更不确定要什么时候才能怀上以及……能不能保住。
“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的，在我心里，你跟吃吃是同样的分量。”
“不，你可比那丫头听话多了。”
陆沁安笑，却终究只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连医生说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喊我跟吃吃的名字，都没有喊你爸爸吧？”
“我说他带我们过来的时候脸色不好看呢，许是吃醋了。”
脑子有些乱，一时半会的也不知要跟抱抱说些什么。
可总归是记着一些重要的。
“就当是我求你……努力一点，再努力一些，为了吃吃、为了我、为了四叔和老太太，哪怕很疼很难，也再努力一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