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浩浩犹犹豫豫地问，“二婶……二婶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真的假的？”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浩浩低头从床垫底下扒出一张鲜红的票子，是我早上才给他的一百块，已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了，很显然，它的主人在今天，很是经历了一番精神上的煎熬。
我看着张钱，原本非常喜庆迷人的颜色，在今晚，也变得刺眼起来。明明它没有温度，我却不敢接，仿佛它有多烫手一般。
“你拿着，”我眼神一飘，囫囵着把钱塞进浩浩手里，“姐姐这钱是干净的，你放心用。”
……至少这张钱是干净的。我心里微微发苦，脸上也渐渐发白，失去了血色。
二婶今天的话不无道理，她更是字字都在往我脊梁骨上戳。要是我昨晚真的让人给上了，现在就真的是一点底气也没了。至少，在今天的几百元上，我没有撒谎。
可是以后呢？
浩浩自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他迟早会发现这一切的。等到那一天……我根本不敢细想。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浩浩整个人都慌乱起来，六神无主道，“我……我是十分担心你！”
“你这孩子，”我失笑道，“你还不知道姐姐我吗？力大无穷，无所不能，什么事情都能给你搞定。”
江文琪不着痕迹地扯开话题，让江文浩小脸一红，更不敢继续问了。毕竟他一个男孩子，哪有逼着问姐姐“你是不是出去卖了”的道理？他要是问了，跟那个杀千刀的二婶有什么两样？
这种话要是问出来，可是十分伤人的。江文浩明白，二婶不论说什么，都伤害不到坚强的姐姐，因为二婶是个外人，他们姐弟二人的心早就死了，根本不会把二婶放在眼里。
但是他不一样。他是姐姐最宝贝的弟弟，唯一的亲人。哪怕他说一句重话，都几乎是往江文琪心尖尖上狠插一刀。
他不能这么做。
江文浩悄悄地握紧了拳头。
另一方面，江文浩又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姐姐辛辛苦苦去挣钱，累死累活地帮你交医药费，江文浩，你已经拖累姐姐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一时之间，江文浩的脑子很乱，脑袋里面仿佛有几百个小人在打架一样。
他只依稀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尴尬地问：“那……断绝关系的话，二伯知道这件事么？”
“谁知道呢？二伯要是不知道，就不会默许二婶来我们这里闹。二伯要是知道……得了，就这样吧，我懒得想了，反正也跟我们没关系了，你说是不是啊，浩浩？”江文琪一脸冷漠地说。
“……嗯，”江文浩听见自己唯唯诺诺地问，“那他们，他们会把房子还回来么？”
“爸爸妈妈，要从祖坟里迁出来么？或者，我们还能回去看爸妈么？”
……
江文琪说了什么他其实全都没仔细听，也根本听不见。他感觉那个男孩子的声音不是自己的，姐姐的声音也嗡嗡嗡的，一点都不真实。他脑海里惦记最深的、心里最想问的始终是那句：“姐，二婶说的是不是真的？”
江文浩不傻，二婶那笔账给他算得清清楚楚，哪怕他再小，还没有出社会，也知道钱有多难挣，自己这病有多烧钱。
二婶就算说话再难听，有一句话是真真正正地说对了：江文浩的这个病，寻常人家都供不起，更别说他们这种打农村里出来的，本身就处于社会底层的家庭。
但姐姐愣是倾家荡产地给他供上了。
他曾经以为那是因为姐姐变卖家产、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同时打好几份工的缘故。
可是，事实上，姐姐上得最多的是夜班……
对此，江文琪的解释是：“我必须白天有空，才好照顾你呀？护工多贵？哪有亲姐姐贴心？晚上等你睡了，我才好放心去工作。”
年幼的江文浩曾对此深信不疑，还生生地感动了一把，半夜偷偷地掉眼泪，满脑子都是：“姐姐对我这么好，为我牺牲这么多，我以后该怎么报答姐姐？我……我还有以后吗？我活得到那个时候吗？”
现在，江文浩不是那么确定了。
二婶的话就像是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现在，江文浩回想自己经历的这一切，真是怎么想怎么可疑。
“不行！不能这样想姐姐！她是我的亲姐啊！”江文琪走后，江文浩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我独自走在桐市的夜市上，满脑子都是浩浩的问题，还有他那几度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明白浩浩想问什么，究竟在担忧什么。这个温柔体贴的男孩子，不过是害怕伤害到我，而唯唯诺诺不敢问罢了。但是……
“等到……那件事真的发生以后，我究竟还能瞒多久？”我不由地自言自语道，心里面跟吃了黄连一样苦。
纸永远是包不住火的，人在做，天在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我真的要去做吗？
“江文琪，你现在又在懦弱什么，这不是你早就想好的吗？你合同都签了，你还以为你能变卦、能反悔？夜秀那都是什么人，都是什么势力，你真以为你一句‘不愿意去了’就能够全须全尾地脱身？”我自嘲地想。
“江文琪，别犹豫了，当初不是下定决心了吗？别说是出卖贞操了，哪怕卖血卖器官，你也要撑起这个家，也要让浩浩活下去！”我恶狠狠地对自己说，“你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浩浩……浩浩哪怕发现了，也一定能够理解你的！”
“江文琪，你没有错！”我握紧了拳头，“错的是天、是地、是这狗日的世道，但不是你自己！不是你！”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眼泪就簌簌地掉下来了。
在一个人甘愿献祭之前，总是要说些话来壮胆的。
所以，我选择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不必为自己感到羞耻！”